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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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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霍述一個下午沒出現, 林知言習以為常。

她定好了一家環境還算幹凈的民宿,站在窗邊抻了抻懶腰活動筋骨,就開始收拾東西, 順利的話明天上午就能出院。然後就要等半個月後的防水測試,據說有一點風險。

晚餐是護士送到房間裏來的, 家常而精致的一頓。

林知言洗漱完,早早躺回床上睡覺。

半夜被渴醒,她摸索著戴上外機, 掀開被子下床, 卻意外地看見病房的門半開著, 似乎有誰回來過。走廊的燈光鋪在地上,一地霜白。

她端著杯子, 伸長脖子一看,只見霍述側身站在走廊上打電話, 臉上沒什麽表情。

林知言不是故意偷聽,人工耳蝸已經替她捕捉到了談話。

“……老爺子年事已高, 保不了您幾年, 不妨想想誰才是您真正的倚靠。”

他一聲輕笑, 慵懶的語調, “所以這事您別管了,安心享福,何必操那麽多心。我自然會讓您後半生,過得舒服體面。”

能讓霍述用“您”稱呼, 卻又不是霍老爺子,那這通電話只有可能是打給一個人的——他的生母, 白麗珠女士。

林知言關了耳蝸外機,沒再聽下去。

……

次日出院, 林知言清點一番行李,不由咋舌。

住院九天,東西不減反增,除了原本的兩只箱子外,還多了一大號手提袋的東西。

能丟的東西她都已經丟了,這些袋子裏大部分是朋友們送的夜燈啊、小禮物啊之類的,都是很有紀念意義的物件。

正當她猶豫怎麽將這些東西搬回酒店時,霍述的助理出現了,熱情地一手一只箱子,肩上還扛著一只手提袋,笑著對她說:“霍總在樓下等您。”

霍述果然站在樓下,替林知言拉開了SUV後座的門。

“先帶你去吃飯,慶祝出院。”

見林知言又投來那種狐疑的目光,霍述勾著唇線解釋,“吃飯總不算越界吧?再說,Nana也想見你。”

他騙人。

Nana那個傲嬌少女才不會說“我想見你”這樣的話,她只會擡著精致的下頜,別扭地冷哼:“林知言那個笨蛋,沒有被你們研究所公報私仇整殘吧?”

東西都已經搬上車了,林知言只好坐上去,報了民宿的地址。

初秋天氣適宜,林知言按下車窗吹風。

呼呼的風聲很是清爽,沒有刺耳的嘈音,像是一汪清泉淌過耳畔。導航播報的聲音在前方,鞋子摩挲地毯的聲響在腳下,汽車的鳴笛聲從身後追來,又猛地超越她沖向前方……

豐富多彩的聲源方向,令她感到新鮮且著迷。

原來雙耳音效就是這樣子的嗎?正常人每天聽到的聲音,都有這麽覆雜精彩?

霍述從後視鏡中看她趴在車窗處,孩子似的闔目感受聲源,眼底笑意漸濃。

這是頭一次,他覺得自己做的事情被賦予了除利益之外,更深遠的意義。

林知言聽得太入神,睜開眼時才發現不太對。

車子沿著河堤駛入一條安靜的小巷,巷子用深灰色的高墻圍攏,只隱約露出蔥郁的樹梢和中式大別墅的朱紅屋頂。

住在這裏的人非富即貴,絕不可能是普通的“飯店”。

車輛已從後門駛入地下車庫,停在一眾展品似的豪車中間。助理先下車為林知言拉開車門,這才繞到尾箱處,雙手提出一堆看起來就很稀貴的禮物。

不好的預感。

林知言下車,挑眉看著霍述:“你不是說,吃飯?”

“對我而言,這裏就是個吃飯的地方。”

霍述下意識擡手去牽她的腕子,頓了頓,改為拉著她的衣角,笑說,“走吧,反正不會賣了你。”

從電梯直入一層大廳,實木的中式裝潢映入眼簾。目之所及,每一樣家私都是古董般的厚重貴氣,卻因搭配打理得良好,而絲毫不顯老舊沈悶。

一個略微上了年紀的、管家模樣的男人,正用雞毛撣子輕掃博古架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架子上收藏了不少古玩,其中一套清代胭脂紅瓷盤格外醒目。

見到霍述領著生客回來,他放下手中的活,露出慈善的笑來:“三少爺,您回來了?”

“……”

林知言被那聲“少爺”震驚到了,生怕這個管家下一秒會像小說中那般掬著老淚,欣慰地來上一句,“少爺好久沒有笑得這麽開心過了!”

還好並沒有,管家指了老爺子所在的方向,就自動退去一旁忙碌。

林知言再遲鈍也該知道,她此刻所站的,是誰的地盤。

她停下腳步,多此一舉地問霍述:“這是哪裏?”

“霍宅。”

霍述沒有隱瞞,事實上,現在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林知言只覺腦中嗡的一聲,方才路上的那點輕松雀躍如泡影般消散不見。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吃飯的地方,竟然會在霍家本宅!

她下意識轉身,剛要遁逃,卻聽身後傳來霍依娜驚訝的聲音:“林知言,你真來了?”

繼而是駱一鳴的聲音,難得正經喚一聲:“述哥,林小姐。”

這兩人一開口,原本在會客廳品茶的幾人也相繼擡頭。

此時再甩手走人,未免太失禮了,林知言做不來。

“幺幺,別緊張。”霍述握住她的指尖。

男人的指骨溫暖硬朗,就這樣牽著她,旁若無人地越過神情覆雜的霍依娜和駱一鳴,穿過餐廳,停在會客廳的拱門前。

林知言哪裏應付過這種場面?當即整個人都快僵住了,硬著頭皮擡眼。

會客廳裏三面沙發,主位上坐著一個拄著拐杖、頭發花白的老者,從那一身硬朗的鐵血氣質不難猜出,這就是霍述名義上的伯父、實際上的生父,霍立華。

霍立華旁邊坐著白麗珠,光彩燁然的大美人穿著一身深青色的長袖旗袍,腕上價值連城的翡翠手鐲叮當作響,年近五十依舊端莊明麗,只需一眼就知道霍述的俊美容顏遺傳自誰。

左側沙發坐著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妻,保養得當,看不出具體年歲,十足的雍容氣度。旁邊則站著兩位年輕的後輩小姐,一位明艷幹練,一位很有書卷氣,從幾人和駱一鳴有幾分相似的眉眼不難看出,這一家四口是霍立華的妹妹一家——駱一鳴的父母與他的兩個姐姐。

右側沙發上葛優癱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眼窩很深,鼻子和嘴唇都有些單薄,一副混不吝的浪蕩模樣,對屋裏的動靜毫不關心,只顧著剪手中的雪茄,然後叼在嘴裏,偏頭去點妻子遞來的火種。

林知言猜測,這位應該是霍述的二哥,京城裏人人皆知的繡花枕頭。

不可能是大哥霍釗,畢竟那位手下敗將,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出現於霍述面前。

滿屋子人或站或立,目光齊刷刷匯聚在林知言身上。

林知言也是佩服自己,都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思理智分析這一大家子的關系。

但很快,她最後的這點淡定也將煙消雲散。

“來了?”

霍老爺子發話,似乎對林知言的存在毫不意外,早有預料似的說,“老三,既然進門了,好歹介紹一下。”

於是霍述握緊了林知言的手,用清朗好聽的嗓音,一字一句宣布:“這就是林知言,我在追求她。”

不是詢問,而是通知。

“……”

寒暄過後,反應過來時,林知言已經拽著霍述出了大廳。

霍述那麽高大的一個人,任由她氣沖沖地牽著走。

她步伐生風,耳後的頭發都飄了起來,推開走廊盡頭的玻璃門,用力將男人推在通往花園的露臺處。

霍述看著手腕上被攥紅的印子,竟然迷戀似的笑了,擡頭說:“幺幺,別生氣。”

“你瘋了嗎?竟然一聲不吭,帶我回本宅!”

她看了眼自己的打扮,素面朝天,只薄薄地擦了點提氣色的口紅,頭上還戴著遮擋頭發的貝雷帽,“我甚至沒有、準備禮物,很失禮!”

“你登門,就是最好的禮物。”

花園的景色極美,霍述站在穹頂下,像是最優雅的貴族王子,“其餘該準備的,我都已經提前準備妥當。我怎麽舍得讓你失顏面呢,幺幺?”

【我現在就覺得很丟臉,我和這裏格格不入。那些人,我都沒見過面,我不認識他們!】

太生氣了,她換了手語溝通,澄澈溫柔的眼中快要淬出火星。

“你不需要記住他們,他們知道你是誰就夠了。”

【你說過會給我知情權和選擇權,不再勉強我!】

“我記得,所以我說的是‘追求你’。追求是我一個人的事,答不答應是你的事,選擇權在你,誰也沒辦法勉強你。”

【要是我不答應呢?】

這次,霍述思忖良久。

他低著頭,似乎是想從他那如鋼筋水泥般冰冷強悍的精神世界裏,刨出一個柔軟合適的答案。

“我知道,標準答案是:我應該尊重你的選擇,默默放手,再笑著祝福你和別的男人幸福愉快。”

他說得那樣熟稔自然,就好像在心裏將知識點默背過千百遍一般。

“但我的答案是,我不會輕易放手,除非我死。”

他說著,擡首一笑,“季婉說,這是個零分答案。零分就零分吧,總比騙你好。”

林知言不知道“季婉”是誰,她很難形容霍述這一秒的笑容。

恍然間覺得,大概查理一世上斷頭臺前也是這副表情吧,明知是必敗的死局,仍坦然無畏地笑對刀斧。

【你給我點時間,緩沖一下。】

林知言疲憊地比劃手語,不想回去面對那一家子權貴,索性沿著臺階往下,走向花園。

霍述大步追了過來,試圖挽留:“幺幺,我其實是想……”

【別跟過來,讓我冷靜想想!】

林知言倏地轉身,用力比了個止步的動作。

霍述生生停在了原地,面容隱在陰影中,看起來有種憂傷的錯覺。

林知言沒再管他,事實上,她連自己的理智都快維持不住了。

雖然霍述只是單方面宣布追求她,雖然最終的選擇權確然在她手中,可霍家裏外大概不會這麽想。如果真的和霍述鬧崩,她又怎麽下得了臺?

她實在搞不懂,明明她對霍述的印象已經很有改觀了,為什麽要突然來這麽一出?

難道是因為昨天說“和他連朋友都算不上”,所以他才急著證明什麽?

不,急功近利不是霍述的風格。

除非還有別的什麽理由,促使他這麽去做。

正想著,她轉過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冷不丁在拐角撞見一人。

駱一鳴站的地方大概是書房的陽臺,離剛才的露臺僅一個拐角之隔。

他手撐在白玉石的扶攔上,有些尷尬地朝林知言比了個“噓”的手勢,輕聲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偷聽你們談話。”

林知言倒無所謂,反正不會有比從醫院拉出來直接見家長更勁爆的事發生了。

“林知言,林知言!”

見她要走,駱一鳴壓低聲音喊她,生怕霍述聽見似的,“你不是想知道,我哥為什麽要帶你回來見老爺子嗎?”

林知言停下腳步,轉身看他。

駱一鳴指了指一旁的臺階,示意她跨過來。

林知言無語片刻,到底按捺不住邁上石階,然後踩著扶攔的邊緣,在駱一鳴的幫助下輕巧地翻了過來。

好在扶攔只有八十厘米,而她今天又穿著寬松的米色針織長褲。

落地才反應過來:真是氣糊塗了,自己到底在幹些什麽啊?

在霍宅翻扶攔,不知情的還以為是什麽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戲碼。

“擦擦手。”駱一鳴鬼鬼祟祟地關上移門,給她遞來一張濕巾紙。

“謝謝。”

林知言接過,坐在皮椅上擦拭掌心。

駱一鳴靠在邊櫃旁,晃了一會兒神,才說:“我沒想到,他真帶你回來了。”

林知言眼皮一跳,問:“你是來,給他做說客的嗎?”

“不是,我只是羨慕他。”

駱一鳴搖搖頭,語氣覆雜地嘆,“你看京城裏,哪家公子哥有這樣的實力和魄力?至少我現在做不到。”

很顯然,他想起了淩妃,整個人都耷拉似的垂喪起來,“我們這些人,要麽站得夠高,要麽手段夠狠,才有可能爭取到婚姻自主權。”

林知言問:“你叫我來,就為了發表感慨?”

“當然不是。”

駱一鳴想了想,才悶聲說,“我大姐去找淩妃的事,你聽說了吧?”

林知言點點頭。

“我媽和我大姐的能力都很強,但我爸有些重男輕女,覺得家業就應該交到兒子手裏。我大姐覺得不公平,我也覺得不公平,所以總是故意和我爸對著幹,跑到山城去,幫我媽觀察拉攏霍述……不過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外混久了,我有點飄,以為自己得到了自由,想交什麽女朋友就交什麽女朋友,我爸管不著。所以,我和淩妃在一起了……”

說著,駱一鳴自嘲一笑,“結果你也看到了,都不用我爸媽出場,大姐的一兩句就已經是雷霆威力。別說你和她那個剛起步的工作室,就算她父母在老家的玻璃廠,想要倒閉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林知言冷然一笑,替淩妃不值:“知道自己、護不住妃妃,你還享受她的愛意,不覺得、很不負責任嗎?”

“所以啊,我說我羨慕述哥。今天這一幕,也算是給我啟發了吧。”

駱一鳴擡眼,看穿林知言的疑惑似的,“你一定在想,既然駱家這麽厲害,為什麽你和淩妃沒有受到半點實質性的傷害吧?林知言,霍述帶你回本宅,當著全霍家內外人的面介紹你,不是要逼你做選擇,也不是存心想讓你下不來臺,他是自己的方式告訴我媽在內的所有人,你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動你就是和他作對。我敢保證今天過後,無論我爸媽也好,霍老爺子也罷,都不會再碰你和淩妃半根指頭。我們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簡單殘酷,誰有實權,誰就有話語權。”

林知言平靜問:“所以你覺得,他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好?”

“我只是客觀陳述事實。因為我猜,他不會告訴你這些,不會讓你有負擔,你什麽都好,就是太較真了。”

駱一鳴以一副旁觀者清的口吻點評,然後話題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問她,“林知言,你回來後,見過他脫衣服的樣子嗎?”

什麽?

林知言莫名:“你這個問題,是不是太冒犯了?”

駱一鳴連忙舉手投降:“別誤會,我沒有其他的意思。”

他很是遲疑了一陣,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開口。

“你走的那一年,霍釗倒臺,老爺子召述哥回本宅過年。大年初三那天晚上,他遭遇了車禍,肇事司機是奔著取他性命來的,用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刀刃離臟腑不過毫厘,我送他去醫院時,他的襯衫全被血浸透了,白襯衫,一片紅,就像一朵有毒的花一樣不斷擴大蔓延,順著擔架滴落一路……你能想象那副畫面嗎?”

駱一鳴打了個寒噤,聲音啞了起來,“送進急救室前,他還有意識,連醫生都在說沒見過這樣意志力堅強的傷患。他的眼睛看向一邊,沒有看我也沒有看醫生,只是瞥向一邊,像是在找什麽熟人。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多半是在找你,即使他要死了,最後一眼想見的還是你。”

林知言嗓子一陣幹澀,胸腔裏也仿佛被刺入了一片冰冷的東西,慢慢地鈍割著。

“我不知道這些。”

她見到的,永遠是那個光芒萬丈、多智近妖的霍述。

“為什麽要告訴我?”

“你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林知言抿唇,不敢去深思。

“因為他愛你。”

駱一鳴輕嘆,一臉看不下去了的表情,“可惜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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